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。

教棋五十載，邱百瑞掀起了一場中國圍棋的啟蒙運動。他的門生，常昊、曹大元、芮乃偉、楊暉、華學明等，赫赫在列。學生們為他“算帳”：邱百瑞弟子的職業段位總數已逾160段。收穫，更在棋盤之外。育人五十載，璞玉渾金，發光發亮。邱百瑞更多的學生，在一方黑白之外的世界，寫下各自的精彩。

在棋局中，參悟人生；在人生中，精進棋藝。75歲的邱百瑞用自己的智慧，影響了幾代人。紋枰坐對，誰究此味？

幹一份事業

圍棋要從娃娃抓起

避不開的，是命運。

一場大病，讓年輕的邱百瑞從哈工大休學回滬。也正是這場大病，讓病床上寂寞的邱百瑞走進了圍棋世界。於是，中國少了一名工程師，多了一位圍棋使者。“一開始是自己看棋書。我有個哥哥精通圍棋，之後他常常陪著我下棋。”邱百瑞，出師了。

邱百瑞好棋。學俄文出身的他，參考《日文一月通》，啃下了日本名家瀨越憲作的《圍棋教室》。章照源等好手教過他，江南棋王顧水如也指導過他。 “但每個人都有自己最適合的位置。”六七個小時的格殺，常常讓邱百瑞疲憊不堪。他自認“不是當運動員的料”。1962年，《中國體育報》上一篇推廣圍棋的文章，也讓上海灘對黑白棋子敞開懷抱。十名年輕棋手被推送到市少年宮及各區擔任指導老師，邱百瑞正是其中之一。

同是1962年，日本圍棋代表團訪華。阪田榮男和橋本宇太郎兩位名將了然於心：與中國棋手對決，即使讓子，也必贏無疑。兩人約定，比比誰贏得更快。橋本的紀錄是20分鐘勝一盤，而阪田平均45分鐘勝一盤。中國棋手毫無抵禦能力的潰敗，深深觸動了邱百瑞：“中國圍棋的希望在娃娃，少年宮的這份教棋工作是重要的。”年輕的他，在心裡為自己定下了事業的方向——圍棋啟蒙。

沒有教材，邱百瑞自己摸索。多年來，厚厚的筆記，寫滿了20本。他琢磨孩子的心理，“小朋友的想法，就是一戰鬥就要把對方“弄死”。但圍棋的精髓，是慢慢“侵蝕”對手，去爭取更多的地盤。所以上來就教佈局定式只是花拳繡腿，更重要的是培養孩子們的決策思考。”邱百瑞的圍棋教學，不走尋常路。

授一堂棋課

裝在床底下的吊燈

學棋的過程，也是不斷犯錯的過程。在棋盤上受了挫，邱百瑞總會安撫孩子的情緒：“就像你們家門口有一個陰溝。你沒注意，第一次跌了下去，沒關係，這很正常。”第二次，第三次，在同一個錯誤面前跌倒，邱百瑞發問：“明明知道門口有個陰溝，你怎麼每天開門都會往下掉？”全班同學哄堂大笑。犯錯的孩子紅了臉，卻長了記性。這就是邱百瑞的授棋語言。常昊說：“邱指導用我們聽得懂的語言，維繫著孩子們對圍棋的興趣和熱情。”

邱百瑞的高徒不少。最特別的是，除了圍棋世界冠軍常昊，還有橋牌世界冠軍王文霏。圈內人戲稱，“培養出兩個品種的世界冠軍，邱指導很不簡單。”

6歲時，常昊來到了圍棋班。他來得晚，同期的小朋友已經學了兩個月，“那時候我是不會下圍棋的，但是很感興趣，在一旁整整看了兩天。”邱百瑞被小常昊的執著打動，破例“收編”了他。“對於孩子來說，圍棋就是一種遊戲。如果老師講得深奧，很容易讓人感覺枯燥，影響興趣。邱指導用兒童的語言，結合圍棋的特點，讓我們保持專注力。”天資過人的常昊，跟著邱百瑞學了兩年棋，便被上海隊破格錄用。“能遇到邱指導這樣的啟蒙老師，我非常走運。”

常昊入門時，大師姐王文霏已經有了相當的棋齡。“從小學到高中，我一直跟著邱指導。”暑期，上下午兩個班，午休的時間，邱百瑞會和同事們打橋牌。王文霏慢慢有了興趣，“邱指導拿出自己的橋牌入門手抄本，裡面有很多他自己的心得。我的興趣逐漸從圍棋轉向了橋牌。”2009年，王文霏捧回了威尼斯杯，並攀上了世界橋聯女子大師積分排名第一。“棋牌上的鬥智鬥勇，勝負其實非常殘酷。但邱指導卻能讓一切變得輕鬆，這對初入門的孩子們來說，尤為重要。”

常昊與王文霏，都是邱百瑞快樂教育的受益者。他們還記得邱指導“裝在床底下的吊燈”的經典段子。“你們誰家是把吊燈裝在床底下的？”孩子們只有七八歲，但也都明白只有把燈裝在天花板上，才能照亮整個房間。這個例子，是為了給孩子們講解“取勢”的道理。在棋盤上，只有佔據最中腹最佳的位置，才能 “照亮”整盤棋局。往後，若有孩子取勢出了昏招，邱百瑞便會出言逗弄：“看來今天你們家的燈裝到床底下去了。”在笑聲中，道理被講透了。

做一件好事

世界冠軍是副產品

桃李滿天下。半個世紀來，邱百瑞教過的學生無數，他們中的大多數，最後都沒有走上職業道路。邱老說：“像常昊這樣成為世界冠軍的，我為他開心。但冠軍只是我教學的副產品，只要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有所收穫，我都開心。”邱百瑞的學生中回頭客很多。孩子長成了大人，又把自己的孩子、侄子、外甥送到邱指導的門下。“他們學圍棋，能有所得，我就很欣慰了。”

方若棋局，圓若棋子，黑白一世界。其中，更滲透著人生的哲理。邱百瑞教棋，教的更是如何做人。

他很少責駡學生。常昊的印象中，讓邱指導生氣的，從來不是下錯棋，而是同學們做了有違圍棋禮儀的事。王文霏唯一一次被老師“訓話”，是因為她“自以為是”，“我去學棋的時候，已經會下圍棋了，所以老師講解基礎知識時，我很不以為然，在課堂上做自己的閒事。”

只有下棋的人，才會明白“輸”這個字的慘烈。“每被對方吃掉一個棋子，就像是挨了一記重拳。圍棋是挫折教育，沒有人可以一直贏下去。”小時候常昊輸了不該輸的棋，會找媽媽哭鼻子，邱百瑞戲言中透著批評：“叫媽媽把你的眼淚用碗裝起來放到冰箱裡，有空就拿出來看一看。”人生，必然伴隨著失敗。如何面對失敗，是態度是氣魄。邱百瑞對學生們的基本要求是：棋，可以輸。棋風，不可以丟。“邱指導一直強調，從視角角度，形狀角度，棋一定不能太難看，要大氣。”

邱百瑞的學生們，受用一生的，正是這凜然之氣。他們，在不同的人生路上找到自己的位置。吳琪曾入選過國家隊，下到四段時難以繼續。只有初中二年級文化程度的他，被復旦大學特招，只過了一年，他便追上了功課，獲得了全校最高獎學金，畢業後又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。唐潔也曾是邱百瑞的愛徒，後來去了美國發展，進入全球最大製藥公司的高層。年薪豐厚的她，卻在業餘時間教授圍棋，每小時收費25美元。在美國，她真心希望有更多人來分享中國圍棋的美妙。